可脚下的这条黑白色的街道,瞬间像是希区柯克电影里的滑动变焦了一般被无限拉长,尽头就在远方,明明可以看见,但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……
一种名为“绝望”的情绪开始在贺天然的心头蔓延扩散,他再也无法保持那份淡然与麻木,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,可真当他身处其中,只体验了那么一个的片段后,他已是崩溃大喊:
“艾青?!!艾青?!!你在哪?你出来啊!”
他在喊着有可能出现在世界的另一个人。
对现在的贺天然来说,喊出这个名字,约等于——救命。
只是这般的歇斯底里,却没换来任何回应。
贺天然不知道在这条路上跑了多久,喊了多久,他如同一只被困在二维世界的蚂蚁,仅是一段跑不完的路,就让他找不到归途,直至他精疲力竭,直至他万念俱灰……
经过了最初的疯狂后,男人脚下渐渐放慢了速度,停在了原地。
他双手掩面,身躯微微发着颤,慢慢下沉,蹲在了地上。
他想哭,但眼眶中已经挤不出一滴泪来。
他的蹲下的身影,看上去无比的绝望、恐惧、孤单又渺小,随时都会被黑潮裹挟着,不知会冲向何方。
“你都成这样了,还想着要救我吗?”
在一片静默之中,一道似来自天边,又像就在身前的女声在贺天然的耳边响起,他骤然抬起头四望,他能感觉到曹艾青就在这里,可他就是看不见对方……
希望悄然而至,但随之而来的问题,在此时此刻,实在是过于沉重又真实了些,以至于贺天然张开口,下巴颤抖着,不能言语。
“如果我也走了,你的世界就成这样了吗?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如果不是我跟温凉,你本可以活得更好的。”
又是一连两个问题,让贺天然抬起的头,又徐徐垂了下去。
这一幕,像极了当初曹艾青在知晓贺天然所爱后,在老旧教学楼屋檐下独自躲雨,黯然神伤的情景。
当时,贺天然在找到曹艾青后,曾任由雨水浇淋,也要信誓旦旦地说出“艾青,请你再相信我一次”的誓言。
但是时过境迁,年轻的男女也渐渐明白了这句话所代表的重量……
如今两人角色互换,除了换了一副天地,也不再有彼时的身份与心态,去说出这种话了。
“与你无关艾青,这是我自作自受,你一直都是最无辜的那一个,我也不需要再来一个‘如果’了……”
心中百般纠结,万般煎熬,贺天然到最后还是没有将自身罪过,托于旁人。
“所以我现在离开,留你在这里,你也愿意吗?”
“……你会来偶尔看看我吗?”
这次,贺天然回答得很快,只是却让对方沉默了下来。
男人将下巴垫在膝上,双眼迷离,继续对着空无一人的世界继续道:
“……艾青,我很害怕,真的害怕,在这里,我像是已经死了,但五感知觉仍旧健全,这证明我好像又是活着的……这是最折磨,最煎熬的地方,我无法想象我待在这里一年、两年,甚至是百年,千年会成为什么样子……
可是如果这就是我的下场,这能让你原谅我的话,我……愿意。
但,你能偶尔来看看我吗?
因为这里真的……让我感觉生不如死……算是我……求你了……”
当贺天然用祈求的口吻说完这番话后,世界再次复归沉默……
……
他无法确定曹艾青还在不在,或许这番对话全是他的臆想,这种不确定性让他的思维与意识变得浑浊与模糊,时间仿佛被漫长化,他甚至不确定这些对话,是发生在上一秒,还是前一年……
这就是他完成了所有,迎来的地狱图景。
当时间与空间变得不在明晰,精神上的清醒,就是一种最残酷的惩罚。
然而转机,是他意识上像过了好几年,才再次听到的这么一句话——
“……贺天然,让你留在这里不是我的夙愿,所以我还不能原谅你,哪怕你愿意也不行。”
这句话刺激到了男人最坚硬的那根神经,它是如此的矛盾又合理,成为了让贺天然离开这里的一个契机……
而就在贺天然的惊异中,他的正前方,突然出现了一只手的虚影,那只手微微垂下,半透明的手掌与指尖好似带着圣洁的微光,就那么悬停在了他的眼前。
“艾青……我……”
“我不喜欢陪你来这里,我也不喜欢活在回忆里,所以你休想让我带你来怀念什么,你还有事没做完,站起来,我带你出去。”
我带你出去。
这五个字宛如是刺破死寂与静默,是从天堂直抵地狱的一声天籁。
贺天然是如溺水者一般的颤颤巍巍伸出了手去的,而就在两人的指尖相碰的瞬间,一道圆形的光耀自虚影的指尖开始向上蔓延,手臂、四肢、身体、还有那张婉约动人的脸庞……
曹艾青是那么生动且鲜活的重新降临在了这个世界。
颓唐的男人被她拉着站起了身。
此刻贺天然眼眸中倒映的形象,是一个怜爱世人的天使,一尊救苦救难的菩萨。
两人双手紧握,他被她拉着慢慢走着,在这条终点近在咫尺,却永远只差一步之遥的街道上,因为有了一个鲜活的女孩,所以他们所跨出的每一步,都有了一个现实的尺度。
贺天然痴痴地看着曹艾青的背影,曾几何时,那个说着“只要你一回头,就能看见我”的姑娘,如今已是开始领着他,大步向前了……
当走出步行街的那一刹那,贺天然眼前的天地瞬间焕然一新,城市的喧嚣,人群的脚步,男女的嬉闹,市井的俗气与身边一尘不染的少女……
一切的一切凶猛地倒灌进他的视野与耳膜,贺天然大口大口的喘着气,如从噩梦中惊醒的人,浑身是汗,恍如隔世又万分庆幸……
他侧头望向菩萨,菩萨虽悲悯,但也没有好脾气,将头扭到了一边。
他想说,菩萨啊,别说什么共担风雨了,就算是这番天地,你都带我重新见过了呀……
可话到嘴边,又觉得不妥。
因为再怎么好意思,总不能说着说着,就在菩萨跟前说到潸然泪下了吧……
所以,他笑了。
很用力地笑了。
菩萨察觉到了动静,嗔怪地看了他一眼,嘴里念叨了一句:
“笑得真难看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