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音抖得厉害,带着哭腔。

日军将领脸一沉,“啪”地猛拍桌子,桌上茶碗跳起、滚落摔碎,吼道:“八嘎,敢违抗皇军命令,不想活了!”

士兵们哗啦围上来,枪托砸地,尘土飞扬。

林嬉诚惶诚恐地慌忙道歉,瞥见后台姐妹露头,梅姐使个眼色,林嬉胸膛一阵起伏,忙应下:“太君息怒,这就开戏,这就开!”

姐妹们匆匆扮上,锣鼓仓促敲起,弦乐哆哆嗦嗦奏响,兰姐登台,水袖掩面,开腔唱《穆桂英挂帅》。

起初声音打战,几句后渐入佳境,那唱词“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,敌血飞溅石榴裙”从唇齿间迸出,字字含恨带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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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下日军将领靠在椅上,腿跷着,其实根本听不懂,只随节奏晃,一会儿怪笑一会儿眯眼,士兵们也听得入神,枪靠在一旁。

林嬉躲在幕布后,攥紧拳,指甲嵌入手心,殷红血滴落下,目光不离那日军,生怕再生变故。

好容易熬到戏终,日军将领打个饱嗝,起身拍拍屁股,扔下一叠军票,“哼,唱得还行,以后皇军常来”。

说罢,带着人扬长而去。

待那皮靴声消失在夜色,姐妹们瘫倒在地,泪夺眶而出。

琴姐道:“姐妹们,咱整日在这暗里传信、藏人,像耗子躲着猫,可今日这屈辱,还不够吗?义勇军在城外浴血,咱在这城里就只能这般忍气吞声?”

她声音带着哭腔,却满是不甘与力量。

小春重重点头,抬手抹泪,目光坚毅如钢:

“对!以往觉着暗中帮忙也算出力,可如今,我宁愿拿这嗓子去阵前喊杀,拿这双手去握枪杆,也不想再对着这群畜生唱曲儿讨饶!”

泼辣的菊姐“嗖”地起身,一脚踢翻凳子,满脸涨红:

“咱虽女子,可骨气不输男儿,义勇军女兵能上阵,咱为啥不行?天天在这小园子里憋屈着,不如去战场上,真刀真枪跟小鬼子干,为死去乡亲、为咱这被糟践的城报仇!”

兰姐一抹泪,目光灼灼:“姐妹们,今日这遭,怕是就没有下次了。”

众人七嘴八舌,眼里先前那丝胆怯褪去,只剩汹涌燃烧的斗志。

林嬉望着姐姐们忙碌收拾行李的身影,那一盏昏黄摇曳的油灯,把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在斑驳的戏园子墙壁上晃荡。

他下意识地揪紧衣角,嘴唇微微颤抖,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。

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,每一下跳动都撞得胸腔生疼。

林嬉怎会不知这一去,前路是布满荆棘的险途。

义勇军在城外餐风宿露,日日与穷凶极恶的日军正面拼杀,枪炮无眼,子弹可不会因为她们是女子就手下留情。

况且,这深更半夜出城,一路上关卡重重,稍有差池,落入日军手里,那后果不堪设想。

可当目光触及姐妹们眼中炽热的光芒,那光芒里有对侵略者的切齿痛恨,有对自由和尊严的誓死扞卫,林嬉喉咙里那些劝阻的话,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
他深知,自日军那夜闯入戏园子,姐妹们心中那座隐忍的堤坝就已轰然崩塌。

曾经藏在戏文、暗语背后的抗争火苗,如今已烧成熊熊烈火,再也按捺不住。

危险?现在做什么不危险?坐在街上都有可能被日军枪毙取乐,还不如就这样,风风火火地来上一遭,起码死得其所。

正当他也要起身收拾行李细软时,梅姐那沉重温暖的手轻轻地落在林嬉的肩头,阻止了他。

“阿嬉,你和小妹留下,守住咱这戏园子,一群人都走了实在太过可疑。”

梅姐走过来,双手握住林嬉的肩头,目光诚挚且坚定:

“这也是咱的‘根’,往后若有机会,还能帮衬着传递消息。别担心我们,我们去战场上,为死去的乡亲、被糟践的沈阳城争口气!”

手上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
林嬉眼眶泛红,用力点头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终是没让它们落下。

他心里明镜似的,姐妹们做出这个决定,并非一时冲动,是被践踏至泥土里后的奋力反弹,是身为中华儿女骨子里的血性觉醒。

自己虽担忧得要命,可又怎能扯后腿,把她们困在这看似安全、实则压抑的戏园子四角天空下?

况且如果他走了,小十一怎么办?自己最小的姐姐才十四岁,留在这里如果没有自己外出购买粮食,怕是活着也艰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