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卡龙痛恨红毛人类

吉田老板取下围裙放柜台上,推开门在前面带路。

他的邻居毒岛一家都是热心肠,十几年前举家搬到这里,建起房子开了一家杂货店。由于客源稳定,小店的进货时间一直非常规律,他估摸着就是今天,毒岛先生该开车去进货了。毒岛夫人想必现在是一个人在照看三个孩子,还要应对兰堂先生的话难免顾不过来,他陪着过去刚好可以帮忙。

当然这只是说给客人听的借口,吉田心中存在着另外的隐忧。

早间新闻说了,他们隔壁山上有一个防空洞,被人贩子改造成了中转站。造孽啊,哪对父母看到电视机上焚化炉打过马赛克的人骨碎片能忍住泪水?自家孩子平时再怎么淘气那也是宝贝,那群天杀的,拐走以后也不用心,有些小孩经不住一路的颠簸惊吓,不幸病故,他们却权当正常损耗,一股脑将遗体混着生活垃圾烧了完事。

吉田想想都又气又惊惧,那么近!就在隔壁!昨晚罪犯还逃到他们这座山的山背上跟警方交火!警察开发布会宣布犯人尽数抓获,但那是横滨的警察啊,横滨的郊外也算横滨,吉田老板老横滨人了好吧,他太信任横滨警察的办事能力,所以决定对此保留怀疑态度。

两家人向来亲近,胖老板一贯把毒岛家的三个小家伙当亲生骨肉疼。清晨从避难的地下室爬上来,看完新闻打过电话,他与邻居们互相报了平安仍然无法安心,就和妻子商定,吃过早饭等准备好今天的食材,自己再趁着早上没有食客,亲自去毒岛家看看。

横滨人心中有一杆时刻评估周边危险程度的秤,吉田老板一般不会孤身陪客人外出。他走了谁来照看店呢,而且他也不确定外面是不是有陷阱在等着自己。不过今天那俩外国人是带着两个孩子还有宠物一起来的,他冷眼瞧着,小孩、小动物全身心依恋大人——好吧,除了羊羔,但是那是羊啊——性情也挺谦和友善,老板觉得他们不像坏人,自然愿意相信劳德一家的说法。

他们声称看到论坛上有人宣传此处的夜景,一时兴起就打车来山脚下的沙滩露营了。没料到听了一晚上枪声,实在不想等约好的车子晚上过来接人,准备吃个饭就走,顺便问问老板附近有没有租车行。

车行没有,山脚下倒有个公交站。那趟公交主要来往于各个乡镇,可以带狗带羊,特别适合劳德家的情况。可怜孩子们熬了夜,看起来真心超困,要他们这样立即走下山,吉田老板实在不忍,便答应让他们在这里简单休息休息,养好精神再动身离开。

沿着蜿蜒的水泥路往前走,穿过一小片坑坑洼洼的菜地,就来到了毒岛家的杂货店。店铺恰好位于山路拐角处,半个门面都被前方山坡的阴影笼罩。店门大开,里里外外堆满纸箱,一头深红色小羊正踩着屋顶独自登高远眺,邻居一家则唉声叹气,低头收拾行李。

兰波瞬间放空了表情:羊这种东西……确实很有个性啊,从毛色到行为都是呢。

吉田老板显然已经习惯山羊的特立独行,倒是对邻居的举动大吃一惊。胖男人连忙快走几步,越过小孩与纸箱,进小院找到毒岛先生,问完才知道他们决定搬家了。

横滨彻底沦为租界以后,治安越来越糟糕。外国佬大摇大摆,黑帮成群结队横行霸道,突出一个演都懒得演了。惹不起躲得起,毒岛一家早就产生了关掉店铺、逃回故乡的念头。

纵使那个偏远小镇生活多有不便,回乡过年的时候,他们听老人说当地警察有政府支持,起码在表面上强硬推行这些年搬出的《暴力团对策法》。居民们不至于天天到处打听小道消息,唯恐哪里又发生了没办法讨回公道的血腥案件自己却不知道,这万一一头撞上去重蹈覆辙,家里人又该如何自处?

以前之所以犹犹豫豫一直没走,那是因为夫妇二人打拼多年,终于在横滨郊外买下一片地皮,亲手建起这栋带小院的房子。简陋是简陋了一点,好歹是一家人的心血,附近零零散散几户人家又都很好相处,他们实在舍不得就此离开。这里平日人烟稀少,横滨的乱象总不会蔓延到这里来吧……

然而昨晚那场轰轰烈烈的围捕彻底惊醒了毒岛一家的梦,它嘲笑他们:会哦。

枪声混杂着怒骂嘶吼炸开夜晚的宁静,夫妻俩心脏跳得胸口隐隐抽痛,连滚带爬跳下床。一个冲进院子放走小羊,一个带上死死捂住嘴不敢哭泣的孩子,一家五口熟练藏进地下室,哆哆嗦嗦等枪声平息,战战兢兢送警笛远去,布满血丝的眼透过门缝见天光大亮,毒岛先生接过妻子递来的土制猎枪,咽下唾沫,小心翼翼推开门板爬出去检查家里有没有逃犯闯入,紧接着就被家里那头名叫马卡龙的深红侏儒羊撞了个满怀。

“咩。”小羊嘴里嚼着菜叶尤不满足,她回家来找饭吃啦。

马卡龙讨厌陌生人,如今只是撞过来讨食,态度如此平和,看来是真的安全了。劫后余生,毒岛先生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壮汉双腿一软,丢下猎枪,紧紧抱住马卡龙失声痛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