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尔伦生来便是杀人机器,拥有人类最敏锐的感官。然而此时此刻,牧神尽心改造、法国精心培育的刀失控揪住熊的耳朵,庞大的沉睡毛茸茸吃痛咆哮,红光格挡带着劲风扫来的熊掌,某种意义上相当极端的动物保护主义者没有松手,只傻乎乎望向那个油尽灯枯的女人,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她说了什么?
暗杀王无法理解,安妮女士显然是信教的,哪怕扯下十字架项链扔开不要,她明显也是把外神严格当作圣经里面魔鬼这类邪物对待的。“恶魔”的出现只会让女士愈发笃信教义的正确,根据法国特殊公务员的经验,虔诚的教徒即便迫于现实向魔鬼出卖灵魂(自以为),到了最后关头也一定会想尽办法逃离地狱,回到他们主的身边。何况这位“魔鬼”先生还大方给出了随意许愿的承诺,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乞求“魔鬼”放自己前往天堂与儿子重逢。
为什么?
安妮女士属实是个非常好懂的人,魏尔伦确信自己不会理解错她每一个动作、每一个表情、每一句话背后的含义。“阿蒂尔们”,联想到他们在横滨基地遇到的事,安妮女士无疑是在说他和中也……她读完了秘密基地的实验报告,她知道他们是人类用有机物无机物堆砌出来的实验体,她没有必要为了两个实验体放弃死后团圆的机会啊?
嗯,两个实验体,不过按照神明的算法,他俩加起来仅仅是“一个半”阿蒂尔。好吧,不是单数,确实可以勉强被叫作“们”,不愧是曾经的小学法语老师,用词真是精准。
安妮的精准用词完全出于深思熟虑,魔鬼不通人性,这一点她已经充分见识过了。
妇人自知一辈子过得稀里糊涂,临了临了,头脑竟然能够如此清晰。她清晰地意识到但凡自己当初果断带走阿蒂尔或者干脆死在地牢,阿蒂尔都不必因为尝试拯救自己落入牧神的魔爪,那两个可怜的孩子也不必以这样尴尬的方式降生于世,饱尝恶徒强加的烦恼。
连番打击透支了安妮的体力,她没有力气恨别人,更不清楚能恨谁。牧神已死,亚历山大沦为魔鬼的皮囊,“法国政府”这个概念又太过庞大,叫她有种头一次狩猎成年非洲大象,拿着枪都不知该从哪里下手的茫然;至于方才那个基地,安妮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是在哪里。
瞧,她是个糊涂的普通人,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,唯有在前往地狱承受无尽的业火以前尽量筹谋周全,许愿时避开“平安”“喜乐”这类词,选用“免受人类伤害”这种客观用语,防止魔鬼钻空子自由发挥。
她该去地狱的,就当是赎清自己作为母亲的无能之罪,她该去的。
纵使艰难看完实验报告,人工超越者的概念对一个小镇女人来说还是太陌生了呢。他们在她眼里,仅仅是和阿蒂尔一样被上位者用来肆意满足贪欲的小孩,是延续了阿蒂尔生命的希望;而那些创造他们的家伙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希望,就像他们没有放过她的小天使。
阿蒂尔断了气都要被锁进可怕的玻璃罐,标注上冷冰冰的“原初实验体.一一一零号”,永世不得解脱——那不是他的名字啊!让·尼古拉·阿蒂尔·兰波,这才是她满怀爱与期待给予孩子的姓名!
“对了,名字,抱歉呐,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……但愿你们以后能拥有一个喜欢的名字,你们不是阿蒂尔的复制品,更不该被那些混球起的难听代号呼来喝去……但愿,但愿你们能拥有我们没能拥有的幸福……”
下地狱对教徒的刺激太大,安妮选择接受,但也无法避免地神情恍惚自说自话,抓紧时间不断亲吻拥抱她一定会上天堂的宝贝。
她真的是非常好懂的人。
魏尔伦局促上前想宽慰母亲,告诉母亲这个世界没有地狱,她不必害怕。然而强如超越者也无力突破世界的屏障,他能做的,也只有安静陪伴她和兄弟而已。
人皮怪物经过谨慎计算,感觉麻烦归麻烦,还是能够接受女人的条件,终于欣然答应下来。熊救下耳朵,警惕观察一圈,没有发现袭击者,飞快逃出邪门的废旧基地,想来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。
交易全部达成,安妮虽然疲惫劳累,但依然没有感受到熟悉的剧痛高热。
“我快死了吗?”她抱着孩子的尸体,很是疑心自己正在回光返照。
神明随手从路过大熊的背上薅下一把浮毛,又拔下一根金色长发将其细致断成多截,礼貌回答:“您已经死了,我需要您见证交易的结果,所以多留了您一会儿。”
“……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