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起沉吟不语,双眉微锁,视线凝望帐外。一队队秦兵正将楚民驱往营外,妇孺老幼哀声一片,寒风之中,恍若飘散的孤魂。他心底并非全无触动,然作为秦军大将,他更深知,军威与威势的重要。他冷然说道:“张君之言,未尝无理。然楚民若不掠之,吾秦将士如何奖赏?此战耗费良多,不得犒劳士卒,何以固秦之心?”白起语带试探,却已露出一丝沉思。
张述知机,心中已有计,低声进谏:“将军所虑者士卒之心,若楚地略有宽容,却以别物予士卒,亦可解眼前之困。军功之论,可归功于勇士,然其余财货之掠,宜限而适可,不宜过甚。如此则士卒不失犒赏,楚民亦不致生怨。”
白起默然不语,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与疲惫。张述继续道:“且朝廷之命虽赦降民,然只为一时苟安。楚地之民若积怨于心,恐他日贻祸无穷。吾观今朝廷所行,不过安抚之策,长远计谋尚未成形。将军若能于此时留一分恩情,楚民心归秦境,他日何愁南土不归?”
白起沉思片刻,终于长叹一声道:“张君果然深思周全。楚民尚骄,我亦不愿用兵过甚。既如此,便令兵士止掠财物,以免民怨。张君之计,令吾心明亮。吾秦之大业,不应只倚刃锋。”
张述闻言微微拱手,不露声色地退下,暗自松了口气。他并未存太大奢望,只希望自己所言能稍解楚地之厄。毕竟秦军南下所图者,乃一统之大势,而非掠夺之细事。白起果然有大将之风,能听谏纳忠,他相信此言虽不易彻底改变秦军方略,却终能为楚地士民留一线生机。
夜已深,战火的余烬在寒风中时隐时现,天空之上乌云密布,仿佛整个楚地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。张述走出帐外,长风拂面,冷意渗人。他望着楚地的夜空,心中却并未因这场大捷而轻松。战后,满目疮痍,烧毁的村庄、哀戚的楚民、流离失所的孩童,这一切皆在提醒着他,战争不仅是疆域之争,更是心灵之战。此刻的张述心情沉重,他深知战争带来的不仅是胜利和荣耀,更是生灵涂炭的代价。
朝廷不久下令赦免部分降民,这一纸命令传至秦军军中,似为楚民带来些许安慰。张述立在营地门前,看着被释放的楚民缓步离去,目光沉静中透着一丝不安。他明白这只是苟安之策,一时权宜,楚民心中的伤痛难以抚平,而未来的动荡隐忧仍存。
张述轻叹一声,转身入营,回想自己数年前远走他乡,从魏地辗转至秦,如今身在秦军重地,却眼见楚民受难,心头不由多了几分矛盾。他一方面崇敬白起之智勇,亦赞同秦国一统之道,然另一方面,他也深知,战争带来的,不仅是敌国的覆灭,还有更多难以抚平的怨与恨。秦国要真正统治楚地,或许一时的胜利和权谋不足为凭,长久的和平之计,还在于平复民心,化解仇怨。
是夜,张述在冷风中站了许久,直到月光被层层云翳遮蔽,方才缓缓步入营帐。
翌日清晨,秦军营帐中已是人声鼎沸,兵士们忙碌地清点战利品,整理兵器,一片井然有序。白起立在高台之上,面容威严,目光冷峻地巡视着眼前的秦军阵列,晨曦将他的身影拉得笔直,如同一根沉稳的标杆。他身旁的张述,神色冷静,默默地观察着四周。他心里清楚,战后如何安置楚民、如何稳固新占领的领土,将决定秦国能否在此扎下根基。
白起环视一圈,见军中将士士气高昂,随即朗声宣布:“此次伐楚之战,得吾将士用命,方克敌制胜。战功卓着者,皆当重赏!此乃国之赏,亦是汝等应得之荣!”他声音雄浑,带着一股鼓舞人心的力量,士卒闻言,纷纷欢呼,激动地拍打着盾牌,呐喊声响彻四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