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帝收敛神情,缓缓坐起来了些,深呼吸几下,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很快,一个魁梧矫健的军汉就走进了寝殿,这位怯薛卫四大怯薛之一的慕容氏猛将,隔着帷幔恭敬地抚胸一礼,“陛下。”
帷幔之后,传来梁帝中气十足的声音,“慕容龙,此番你胞弟慕容虎在雨燕州兵败被斩,致使南朝稳住了雨燕州之局面;你胞弟慕容豹在雪龙骑中,先中计失职,后潜逃乱军,以致前线大败,你这位慕容家的门面,可有何说法?”
慕容龙闻言连忙再度弓腰,“臣,臣弟失职!臣愿替他们戴罪立功!”
“戴罪立功?”梁帝冷笑一声,“待你上阵,再败上一场,朕之精锐,都要被你们慕容家打光了!”
帷幔被人陡然拉开,慕容龙的面前,出现了梁帝挺立的身形,和那张威严又阴翳的脸。
慕容龙登时跪下,膝盖砸在地面上,发出一声闷响,惶恐道:“陛下,臣及慕容家对陛下忠心耿耿,请陛下明鉴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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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朕自是信你的。”
片刻瘆人的沉默之后,梁帝的声音悄然一缓,“朕要不信你,又岂会让你当朕的怯薛,起来吧。”
先前听见传言,对梁帝身体还多有揣测的慕容龙跪在地上,不敢动弹。
“嗯?”
慕容龙立刻站起,但躬腰垂手,神态甚恭,甚至不敢抬头直视。
梁帝背着双手,望着墙上的一幅字,淡淡道:“替朕去办件事!”
“陛下请吩咐,臣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
梁帝头也不回,“去宇文雍府上,送他上路,体面点,不要伤及宇文家其余人。他若不愿意体面,你就帮他体面。”
慕容龙神色猛地一变,汗水几乎是不受抑制地从头上渗出。
北梁七大姓:薛、元、裴、耶律、慕容、宇文、完颜。
宇文雍身为宇文家如今的家主,哪怕他慕容家与之是世仇,但要让他去赐死宇文雍,这个事情
而其中最最关键的是,梁帝并没有明旨。
没有明旨,就意味着宇文家的愤怒和仇恨,要他慕容龙和慕容家来承受。
这又将是一柄悬在慕容家头上,随时可以落下的剑。
“怎么?不愿意?”
梁帝这才扭过头来,脸上带着微笑。
那笑容,是如此的冰冷,就仿如极北冰原上亘古不化的冰川一般,寒意彻骨。
慕容龙终于读懂了梁帝的意思。
慕容家获罪还是宇文家死人,一切的决定权,都在这位慕容家年轻一辈第一人的身上。
他当然还有另一个选择,那就是直接联合宇文家反了梁帝。
但三十多年积威,又亲眼看到了梁帝的身体无恙,他哪敢去赌那个可怕的结果。
“臣,领旨!”
慕容龙起身,冷汗涔涔地退了出去。
看着慕容龙的背影消失,梁帝挥了挥手,让殿中内侍们都出了寝殿,浑若无事地走到床边,待房门关上的一刹那,再支撑不住,坐倒在床上。
他大口地喘着粗气,感觉到身体的阵阵乏力,神色中泛起一阵无奈。
百年难遇之好局错失,十万精锐丧尽,烈阳关落入敌手,他知道,有生之年,一统天下的美梦已经彻底破碎了。
不止如此,他更要考虑的是,如何善后,如何维持住眼下的半生功业。
宇文雍是个隐患,但还有更多的隐患,等着他去一一处理,收拾着转瞬而来的残局。
当那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心气退散,身体却又清晰地感知到了岁月的侵蚀。
他坐回床上,盖好被子,休息了一阵,便等到了去而复返的贺忠。
“陛下,旨意都拟好用印传下去了。”
梁帝微闭着眼,点了点头,“明日,召南朝来的王若水进宫。”
贺忠点头,记住了这个事,同时沉默地闭上了嘴。
镇南王这个名字,显然今日不适合出现在陛下的耳畔。
也不知道,这个期限会是暂时,还是永远。
大殿之中,弥漫着药味,那是一种垂暮和腐朽的味道。
——
北梁,兴庆道。
夜色之中的一处背风土坡,镇南王薛宗翰大口地喘着粗气,心有余悸地看着远处的夜色。
逃亡了整整三日,人不卸甲,马不解鞍,终于摆脱了那个恐怖的杀神。
他环顾左右,身旁已经只剩下了两三百的亲卫。
先前兵强马壮,领兵进驻烈阳关的豪情壮志仿佛犹在昨日,此刻面前已是一片凄风冷雨,狼狈不堪。
直到此刻安全得保,他才顾得上整理自己的情绪,一股巨大的悲伤瞬间如潮水般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