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贤也没人可以对着笑笑,他已经想不起来要跟墨泰说些什么。只要他不吭声,墨泰是永远都不会先放话题给他的。年少如此,人到中年,还还是如此。父子之间的缘分,并没有比其他人多多少。
墨泰不在的时候,周莲花也会来守着他。三天前的那一跤,摔得莲花至今都心有余悸。纵然墨善已经离开,暂时没有人会提及此事,但莲花还是有些顾忌墨泰的交代。他若不在,莲花就必须守着,不得出门。若还让墨贤下床来跌倒一次的话,自己可真是百口难辩了。
再说,现在是两个儿子在家。墨泰喜欢夜里来守,白天去村里晃荡晃荡,少不了要上桌筑几个小时的麻将“长城”。有时玩的兴起,连午饭也不回家弄了,直到深夜才回来。
墨安白天要上班,晚上回来也就在外间睡着凑个人数。剩下的时间,也只有周莲花守着。
两个儿子都要陪着墨贤来日无多的日子,莲花自是不好再有怨言。有的,也不能当儿子们的面闹腾出来,只能暗自冲着墨贤发泄。有人来的时候,她笑逐颜开,东拉西扯地用闲话招待来探望墨贤的客人。没客人的时候,莲花就只管自己看着电视,不看一眼墨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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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贤要起身要撕扯的时候,周莲花也像墨泰那样,一把就推倒他,并狠狠地告诫墨贤说:“呵呵,年轻时,我没力气,被你打。现在你没我力气大了吧?看你还敢不敢打我?我一把就能推倒你,我再也不会让你欺负的了。你再这样不安稳的话,我连粥汤都不给你喝一口,看你还有没有力气折腾……”
墨贤怕喝不到粥汤,更怕被推倒、怕被摇曳的拽住、怕被当小鸡一样的拎起放下。
每每看到墨安那漠然的、墨泰那冷酷的、以及莲花那凶相毕露的脸,他就像看到了一群青面獠牙的凶神恶煞,吐着长长的舌头,面目狰狞地向着自己扑来。那些来探望他的人,也都变成了穷凶极恶的讨命鬼,在边上狞笑着附和着说:“是啊,是啊,早一天走了,他自己也早一天得到解脱……”他吓得魂不附体,想开口求救,但没有力气呼喊。墨善走后的第一个晚上,墨贤在这种极度的恐惧中熬到了天亮。
第二天,他觉得没那么可怕了。既然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,何苦还要枉费心思呢?病是没得治了,饭是没得吃了,命是保不住了,反抗也是无力的了。
最主要的是,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七十五年,一直都没有美梦成真过。一生有大半的时间在积劳成疾,小半的时间在患得患失中抑郁成病,没丁点意义。他活着听到许多人说过:人活一世,本就虚空。空来空去,还有什么可惧?
第三个晚上,他觉得自己实在是熬不下去了。自从在腰间开个口,挂上个尿袋之后,他就一直不能自由的翻身侧睡。哪怕是辗转反侧难以安睡的不眠长夜,他也要背部向下的平躺着,至多,能稍稍的倾向右侧,绝不能左侧曲腰的睡。
大多时候,腿脚不能随意弯曲伸缩,双手也不能压到肚子睡着。这让他觉得很累。能自由随意的屈着腿,弓起腰,稍稍弯起背来,就像自己在母亲的肚子里还是个胎儿时那样的睡觉,是多么幸福多么舒服的事情。
可有人却偏不让他有这样的舒适,用力使劲着把他的腿给拔直了,把身子给扶正了,把他的双手拉直平放在腰际两侧,一定要那样仰面朝天四肢规矩,又正又直的成一字型躺着才行。
许多个时候,墨贤会隐约听到有人又在催命似得说:“在死之前,一定要把他的眼皮和嘴巴给合上,不能让他的手脚成弯曲状态。否则,死后就会死不瞑目,手脚也会僵硬,拉不直了的。”
“这无非就是想我死的安详,死的坦然,死成一副安乐的模样留给活人看嘛。”墨贤如是地想着:“可这样的睡姿实在不舒服。人活一辈子,到最后连要怎样睡才够舒服的姿态都由不得自己做主,真是好没意思的一生。”
2015年10月29日早5点29分,墨贤最后一次睁开眼睛,见床边无人,欣喜地弯起右腿,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肚子上,张开嘴巴,用力的吸了一口晨曦的新鲜空气,闭上眼睛,永远地睡着了。
这个时间,墨泰回家刷洗,周莲花刚起床如厕,墨安还没睡醒,墨善不知去向,墨蓉还在回娘家的路上,墨婉在自家养殖塘劳作,墨贤的身边,空无一人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