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弦低声的喃喃。
但没人能回应他。
就连魏若来和隋文清,也沉默不语。
可林弦,不知道的是。
他的感慨……
在京城之外,却有人,在回应!
东北,奉天市,西铁区。
这里是奉天市,最重要的工业区。
各种高楼大厦林立……但在高楼大厦的后面,也有像是上世纪的破旧楼房,穿插其中。
其中一间低矮的红砖平房前。
一个穿着汗衫的老人,在红砖矮房前,支起一张小方桌。方桌的这边是坐在马扎上的汗衫老人。方桌的另一边,则是有些坑洼的柏油马路。
方桌上,摆放着一碟花生米,和一瓶连标签儿都没有的劣质白酒。
那碟花生米的后面。
还摆放着一个屏幕碎裂了一角的智能手机!
手机上显示的画面,竟然正是“怦然心动”的官方直播间。
穿着汗衫的老人低着头,此时像是要把脑袋都钻进手机屏幕里。
随后他又抬起头,拿起桌上的劣质白酒瓶,往自己嘴里狠狠灌了一口。
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。
但很快,他又嘿嘿笑了两声。
“老王头跟我说,我们当年的厂长,上“电视”了,我一开始还不相信,没想到,还真能看见这个王八蛋……行,他的双眼被戳瞎了,我们这些当年被他害惨的下岗工人,也算出了口个恶气,要是能把当年,被卷走的安置费,也拿回来,就更好啦……我的病,没准就能试着去治一治了。”
小主,
穿着汗衫的老人,自己孤寂的坐在马扎上,喃喃低语。
接着,他又猛灌了自己一口白酒。
他的脸彻底红了。
本就浑浊的眼睛上,也蒙上了一层水雾。
“他娘的……我,李狗成,当年西铁区,钢厂的浇铸工人,怎么就混成了今天这副鬼样子?”
“当年,在工厂的日子,是什么样的来着……每天要从职工宿舍出发,要光着膀子走过几百米的巷道去干活;巷道里,里边充满了夹着煤渣的二氧化硫,透着炉子的火花闪着光,跟那电影里的,未来世界似的。”
“那是二十年前西铁区,当时的西铁区里,遍布了这样的工厂!”
“工厂里除了技术员以外,没有严格的工序分工,大家会什么就干什么,今天你在浇铸堆旁倒腾燃料,明天就要清理工厂废水结成的冰。”
“除了头顶的安全帽,整个工作流程没有任何安全系数可言,伸手就能碰到两千度的铁水!下班之后的所有活动,都在宿舍里完成。一张桌子可以打牌吃饭听收音机,还可以洗澡的时候把脚放上去搓泥,在饭缸里还能挑出几根弯弯曲曲的毛,然而通常情况下,是找不到肇事者的,只能骂一句“草你妈”然后继续吃。”
“在工厂里啊,打架什么的也是常事,出门在外钱都得贴着肉搁,少了几块钱或者发现有人装病不上工都会引起人民群众的公愤。工厂里上班不用打卡,大家都是互相监督,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有活干,但上工一定得自觉有“眼力价儿”,看谁累了就上去帮把忙,要不然东北汉子分分钟教你怎么做人。”
“打完架,还得继续一块干活!”
“在厂里,虽然过得也没那么好……但是大家依然,以作为一名西铁区的工人为荣!”
“现在的人,都不知道,我们西铁区当年的厉害,人人都骑自行车,放到全国也是工业重镇,那会小伙子只要是能进工厂干活,小姑娘们都挺着胸往上蹭,进了工厂你就算是国家的人了,国家管你吃管你住,管你生老病死,进不了工厂,你屁也不是。”
李狗成,真的是醉了,他打了个酒嗝儿,醉眼朦胧,他周围没有一个活人,他满腔的仇怨,无从发泄,只能对着面前的手机,不停说话。
“可是,时代一下子就变了,二十多年前,国家大撒把,一家又一家的工厂倒闭,工人不是下岗就是买段,留下的都是资历老的干活麻利的。慢慢的,活也没那么多了,但是我们都习惯了,下海做二道贩子我们干不来,只能留着继续干活,没准哪天政策改了,待遇就又好了。”
“可是谁也不知道,还有没有那一天……但对付活呗,还能死咋的?”
“挣得少是没办法的事,只能有活就干,做苦力。有孩子的更憋屈,老婆为了给孩子教学费,还要到黑舞厅陪汉子跳舞,一晚上也能挣个十几块。我们那个工人区有结婚的不住宿舍,但是没钱交不起供暖费,晚上烧煤取暖活活在家全熏死了。这是常事儿,大部分熏死的都是老人,年轻人少点。”
李狗成此刻,把手机举了起来。
直播间的镜头,此时对准的,正是林弦。
李狗成,盯着林弦的侧脸。
“年轻人,你刚刚问,我们什么时候,才能往前走呢?我告诉你哈……走不了啦!时代,早就抛弃我们啦!”
“我们一辈子都在避免被环境撕碎灵魂,避免被时代吞没人生。”
“不过话说回来,这王八蛋狗厂长,要是能死,我们的安置费,要是还能拿回来,那我还是能乐呵几声的,我会去工友们的坟头,跟他们报个喜讯……也不知道这样的场景,能不能看见……这场景,就跟梦里的景儿似的。”
“真能美梦成真吗?真想那梦境成真啊……这样的美梦,我已经做了二十多年……”
……
东北,夫余市,横穿夫余市的铁路边。
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,正沿着铁路行走,她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饲料袋子……
袋子里,装着各种废品,主要是水瓶子,也有纸壳子。
这条铁轨线路,是她的最后一站了。
她之所以回到这里。
是因为她的“家”就建在铁轨边。
或许是因为捡垃圾无聊。